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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石商理查的謎鑑定 Vol 4 Case 1 (Part1)

Case 1  ???

 

「最後一點,你太過相信別人了。有時反而會受到傷害,這就是所謂的人生吧,不斷充實自己的生活。就說到這吧。」

 

從那時起,理查的那番話就一直在我體內竄。就好像血液中混著那傢伙的聲音一般。

東京這邊開始入冬了。走在路上時凜冽的風不停地襲來。邊走邊圍上圍巾,不知不覺周圍的人也多了起來。大學的休憩間,瀏覽參考書和資格測驗課本的學生也慢慢變多,中央圖書館的自習空間也是天天客滿。

 

銀座七丁目的『Jewelry Étranger』的店門口,還貼著「從今日起休業」的告示。紙張的四角變得有點破,這樣掛著還真有失店的美感。

 

自那時已經過了一個月了,理查沒有回來,也沒感覺他會回來。而店就這樣一直關著。雖然一樓事務所的人也說沒聽到什麼消息,但管理這棟大樓租金的不動產店的店長打電話來說,這店租已經繳到明年三月了。用「從今日起」這樣含糊的詞彙,難道是因為家人生病什麼的,太緊急所以才這樣說?因為短時間內無法和我聯絡?

但若真是這樣的話,那傢伙也不會和我說什麼「最後一點」這樣的話吧。

看到銀行戶頭,也已經預付下個月份的打工費了。

 

從那時起我總覺得生活的步調變得很奇怪。上學、放學、回家,這點沒變。坐電車上學,中午和某某同學一起吃飯,然後再回去上課。但這其中空下的時間,卻感覺到哪裡都有理查的身影。一聽到有行李箱的輪子聲時,總是會猛地回頭而嚇到周圍的人。在高田馬場的人群中,凡是看到金髮的人,我總是會站到能看見那人的臉的位置,卻也因那人是別人而感到失望。

看到綠色的JAGUAR也總以為是他的車。聽到周圍有女生在說哪裡哪裡有帥哥時,我也是不停的問是不是名字長得不得了的英國人。我不斷告訴自己冷靜冷靜,而時間就這樣過了一個月。但現在,已經冷靜不下來了啦。

 

晚上總是特別鬱悶。一睡著就會夢到討厭的東西。夢是這樣的:為何理查會在我的公寓,站在我的床邊呢?

拜託饒了我吧,一直出現在我夢中也太不祥了吧。理查就像寶石閃閃發光一般,露出微笑,似乎要和我說什麼,但一切卻像無聲電影般,什麼都聽不到。就算我想起來,身體卻動不了。當我說聽不到啦,理查則閉眼,慢慢湊近我。我驚了一下,而理查則回到原本的位置,一臉壞笑的望著我。

我全身浸汗,在這空無一人的房間中醒來。我可不承認自己沒膽量,但就因為我說什麼誰才是「親吻前會把臉別開的男人」這種話,我才會夢到這可怕的夢吧。

短信沒有回信,電話也打不通。真不懂到底怎麼回事。那日我在Étranger的店門口,還和理查的常客穗村先生通電話,他說似乎理查有和常客們連絡,說近日將離開日本,就沒有其他消息了。離開的原因,何時回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會回來。

就像一開始他出現時那樣,那傢伙也就這樣突然從我眼前消失了。彷彿從一開始就沒有「理查」這個人。

然後,被那傢伙的身影佔據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不管睡覺或醒著都是惡夢。這到底是怎樣啊!拜託別再繼續了,快受不了了,但我卻也束手無策。

我懂的,這不是那傢伙的錯,是我自己的。

是我太過相信他人,所以才會受傷。

明明說過要充實自己的生活的。

 

每逢周末,我就會到銀座去。看見門口貼著的那張告示,我就將帶來的膠帶把四角貼好,然後回家。若那張紙再破的話,我就用學校的電腦再弄一份貼上去。

從中央通進入花椿通,在澡堂附近的停車場,有一隻黑貓,對著水泥牆喵喵叫的摩擦自己的背。我記得這隻貓。

「你是...小櫻嗎?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正巧附近沒人,我蹲下身子對貓招了招手。好希望它能安慰安慰我。和藹的貓咪向我走近。一台車在我身後停下。輪胎是新的,顏色是,綠色。是進口車。

銀色的車徽,是JAGUAR。車牌號碼也一模一樣。絕對錯不了。

貓咪開始雌牙咧嘴的叫著。抱歉嚇到你了。

對於它的反應,比起驚訝,我反而覺得很可愛。希望它可以原諒我。其實我也有點嚇到。

回來了,理查他回來了。他回到銀座了。

衝上二樓時,已經沒看到那張告示了。裡面亮著。這不是夢,他真的在。

按門鈴可能會有點吵,所以我敲了敲門,大約三十秒後門開了。在不推倒開門那人的情況下我用最快速度推開了門。

「理查!你...诶?」

「歡迎光臨」

聲音很低,身高也不高。這是我的第一印象。

在我待慣的Étranger裡站著的是,棕色皮膚的男人。身高大約一米六左右。聲音像平穩的男高音,黑髮中一半混著白髮。鼻下的小鬍子,左右梳得整整齊齊。感覺大約五十多歲。穿著時髦的西裝和皮鞋,彷彿是從百年前的世界穿越而來的紳士。若只論長相,他就像那時在翡翠拍賣會上遇到的印度裔義大利人骨董商一樣。

坐落在店裡角落的裝飾植物已經枯萎了,也是呢,都已經一個月沒澆水了。

在我一發不語的望著店內時,謎樣的男人最終禮貌的開口道

「本店目前正在做開店準備,真是不好意思」

「外面...那台綠色的JAGUAR」

「是我的車呀,怎麼了嗎?」

雖然只是短短兩句對話,但足夠了。我敢確定。

我望著眼前的男人。

「我不是客人,我,是到上個月為止在這打工的。我叫中田。我的上司理查突然消失了,然後」

「阿阿,就是你啊」

男人看著我,不帶感情的點點頭。雖說是初次見面,但我感覺認識這個人,說到這就夠了。

「你是理查的師父,拉納辛赫先生對吧」

聽我這麼一說,男人微微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還記得,理查之前同我說過。有一個教他寶石的知識和日語的「師父」。

而且,那傢伙的中間名「拉納辛赫」,是師父的名字。如此一來,結論就只有一個。

留著小鬍子的男人,用他那黑色雙眼凝視著我,彷彿是要慢慢看穿靈魂的顏色一般。然後,他笑了。

「還真是有趣呢。他有說過他有個『師父』這回事嗎?不然你怎麼會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呢?」

「我不是『覺得』,是『知道』。雖然聲音不同,但你說話的方式和理查一模一樣」

聽我這麼一說,男人大笑起來。感覺上是個愛豪爽大笑的人,雖然有點嚇人就是了。不能被他小看,我也有想說的話,我開始全神貫注起來。

「正如你所說呢金田一耕助先生。我叫 夏爾•拉納辛赫•阿里。出身在斯里蘭卡,是個珠寶商,請多指教」

「我是住在高田馬場的中田正義」

相互行禮後,我和夏爾先生握了手。握手時,他用力的一握。這讓我想起空手道比賽前的行禮。

「我就直問了,理查他現在人在哪?在做什麼?因為完全聯絡不上他,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傢伙為什麼」

「他什麼都沒對你說嗎?」

「沒有,關於自己即將離開,或離開的理由,完全沒有」

「我指的不是這個,你們分開時,他什麼都沒對你說嗎?」

「......」

怎麼回事。和這個人說話就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好像和他說話時都不得不挺直背脊。感覺不管說什麼,他都很小心謹慎的回答,對,這就好像

在測試我。

「...最後有稍微講過電話」

「是麼。他說什麼了?」

說我太過相信他人,所以有時會受傷,還有要充實人生之類的。

但並沒有聽到他說什麼「我不會再和你見面了,再見了」之類的話。

「.....對不起,我不想說」

我看著夏爾先生,眼神變得有力起來。但我不是盯著他。說來尷尬,因為感覺我說出來的話就要哭了。之前坐在副駕駛時就發生過。

 

夏爾先生沒去在意我的無禮,而是又愉悅的笑了。和理查那寶石般的笑容不同,是種詭異,鬼魅般的笑容。其實有點可怕。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因為理查之前曾說過「師父是那種,若有很強壯的人在的話,他還想真想拜見呢」

雖然我試著在腦中想像那種愛運動的強壯男人,但似乎這個人的「強壯」的路線和我預想的有點不太一樣呢。似乎看穿了我的猶豫,夏爾先生笑了笑。

「站著說話就到此為止。今天我也只打算清掃店鋪,嘛,你就坐下吧。我看我們就邊喝茶邊聊吧」

「我來泡茶吧。我也會負責收拾的,畢竟是我是這的員工」

「嗯?不過你已經不做了吧?」

「但我已經拿了這個月的全額打工費了,所以」

「真是令人感動阿,那你就隨意吧」

夏爾先生宛如演戲一般地伸出手,示意我到廚房去。

當我踏進廚房,看見流理臺、瓦斯台、零食櫃和冰箱時,心感覺糾在一起,不停跳動著。僅僅一個月沒踏進這裡,怎麼就有種懷念到死的感覺呢?

冰箱被淨空,零食櫃除了長存保鮮的零食外再沒別的了。不愧是甜食大王。這種小心謹慎的個性才是我認識的理查。當我這麼一想時,猛地回過神來。嗯?我所認識的理查?

「.....」

這樣想破頭也無濟於事,要煩惱的話就回家煩惱去吧。現在最重要的是和他師父談話,而要談話,一杯茶是必備的。

我看我就泡個比平常更好喝的茶吧。當我想說要跟平常一樣泡奶茶時,才想到已經沒牛奶了。要不還是泡一般的紅茶?但若是拿這鍋子泡這種東西,應該會被那傢伙罵死吧。在我沉思時,夏爾先生從客廳探頭進來。

「很慢耶,泡個茶是要花幾百年嗎?」

「抱歉,因為沒有牛奶」

「...阿阿,他還是這麼愛喝奶茶阿」

還是泡別的吧,夏爾先生道。

他從我手中取過鍋子,將水和茶葉投入鍋中。雖說需要等它煮沸這點和泡奶茶一樣,但夏爾先生從櫃裡拿出的是我最後一次在這店裡時沒看過的香料盒。

裏頭似乎混雜各式各樣的香料,當他杳了一大匙的薑和肉桂時,整個廚房一下子充滿了印度料理的香味。煮了一會兒後,加入砂糖,看來再煮一下就完成了。這...也是紅茶嗎?

翻找著餐具櫃的夏爾先生,將目光停在一排白色,塗著一圈金色塗料的NORITAKE杯子上。(NORITAKE:名古屋的餐具公司,做歐式瓷器的)

這是我和理查常用的。在夏爾先生取出杯子前,我從旁邊拿出兩個客用杯子,還是用這個好。我快速將杯子遞給他,夏爾先生又笑了。

「謝謝你了,中田先生」

夏爾先生將紅茶注入兩個杯子中,端著茶杯示意我一起回到客廳。

紅色沙發和玻璃茶几皆有鋪套子,雖然漂亮,但地毯上卻佈滿灰塵。也許我該去買打掃工具好好的清掃一下。

「...Étranger之後會變得怎麼樣呢?」

「我會負責看店,不過目前並不打算雇用打工。好了,先喝茶吧」

我點點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後,就停下了。

這什麼東西?

「這...好強烈的味道阿...!」(言下之意是 味道難喝)

「真失禮耶,這可是斯里蘭卡的 Spice Tea,混合茶葉和香料,煮沸後趁熱喝,這可是對身體很好的茶耶,給我喝完」

我閉上眼,喝了起來。

這就像飲酒會的前輩遞來的啤酒一樣,味道強烈但甜甜的。雖然茶燙到讓我有點意外,但越喝真的越好喝耶。不過,若真能選的話,我還是想喝皇家奶茶。因為那是我在這兒的廚房自己泡的茶。而且,是和那傢伙一起喝。

 

比我早喝完茶的夏爾先生,看上去似乎也沒有想要吃甜食的樣子,反而是愉悅的望著我。

「接下來,你可以說說你方才想說的話了」

「我想知道理查他現在人在哪,在做什麼」

「說的真乾脆呢,原來如此,不過知道之後呢?你知道了又怎樣?」

夏爾先生就像對池子投了一個石頭般的反問我。

的確,知道了又怎樣?知道後我想做什麼?

思索了會兒後,我謹慎地反問。

「我想找到自己能信服的理由,所以我想知道一切」

「你想信服什麼?對於他突然不見蹤影這件事嗎?我不覺得你知道他的現況能有什麼意義,每個人都會有苦衷的。不論你能不能理解,有時忍氣吞聲才是人生。」

「...我明白您的意思,若給您添麻煩的話我向您道歉,但唯獨這點我絕不退讓」

我不能很篤定知道理由後會有什麼意義,但儘管如此我還是想知道。

理查不是那種會丟下那些話就消失的人,他絕不會說這種,彷彿電影裡的反派角色一樣的台詞,然後留我一人在那裏獨自煩惱。

那傢伙很會照顧人的,我能舉一大堆例子,像是,對不是真心想要寶石的客人,絕不會說服他們買,而對真心想買寶石的客人也會無微不至的幫助他們。雖然老媽總說別亂插手他人的事已經說了二十年了,但我老是沒學到教訓,我只能感嘆,這就是我的個性吧。

理查絕不是那種會突然說那種話來傷害我的人,否則,也不會對我的事這麼關心。

那傢伙是真的,很溫柔阿。

溫柔到有時我在他身旁時會很擔心。

夏爾先生像是看穿我內心深處般,扯了扯嘴。

「原來如此,你和理查之間,除了每個月拿打工費以外,似乎還有別層的關係呢。難不成你們曾說好要一起旅行?像是去馬爾地夫之類的?」

「抱歉,我是真的,真的很慌阿,沒心情開玩笑」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了,不過你究竟是在慌什麼呢,中田先生?」

「...像是那傢伙可能捲入不好的事件...或是被誰騙了之類的」

夏爾先生低頭笑著。他摀著肚子不停地笑。奇怪?我是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嗎?

我咬牙,夏爾先生挑了挑眉看著我。

「這間店叫Étranger,你有聽理查說過這名字的來歷嗎?」

「...店名是理查取的嗎?」

「喔?這你也不知道阿?」

我歪了歪頭,夏爾先生點點頭道,恩恩是麼是麼。

這動作簡直跟理查一模一樣。

理查一定很信任這個人吧。不,應該是 非常信任?

那麼現在呢?若不是非常信任,也不會把店鋪交給他吧。現在一定也很信任這個人吧,雖然我不敢斷言。

Étranger是法語的 異鄉人。以英語來說是 Stranger。這間是我的第三間店。Ranashinha Jewlery這店對日本人來說很陌生吧,所以我就想把新的店交給他,並且由他命名。而當我問他為何取這個名字時,他是這麼說的『不論到哪,都感覺自己是個異鄉人』,是不是有點浮誇啊?」

「不過他說得很對,不僅是他,在這國家,像我們這樣的人,常常被『你是異類』這樣的眼光注視。或是對於這個『外國人』感到好奇的眼光。但我並沒有要責備這些人的意思。我沒有惡意,雖然你們日本人對客人非常寬容,但是對我們卻好像有著一線之隔,總有種『你們當不了朋友』這樣的感覺。打從一開始這間店就只是給理查一個人準備的,換言之就是『孤獨的店』」

孤獨的店。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Étranger有這樣的含意。

但是,我也能明白,這『異鄉人』不是只對在日本做生意的白人男人來說才這樣,那是因為那傢伙長得太好看,這麼鶴立雞群,不管到哪,那張臉都能成為他的『名片』。但我也有聽理查說過,一線之隔這樣的話。

比起這個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說。

「...抱歉,在這間店打工前,我的雇用契約書上有寫著這樣的條件:『在這店裡,不對人種、宗教、性向、國籍以及其他各種的特徵抱持主觀意見,或做主觀發言』。理查真的對我很好,我也當他是哥哥一樣。當不了朋友什麼的,我從來沒想過。所以不管你怎麼說怎麼想,什麼『你們』阿『我們』這種話,能不能不算上我和理查?如果可以的話...」

聽我這麼一說,夏爾先生笑了,但不是那種妖怪般的笑容。而是像看著「通過考試」的學生一樣開心地望著我。這個人是理查的師父,而理查大概也很信任這個人吧。

看上去是個不怕麻煩,很關心弟子的人。

「Good for you。看來我不得不稍微誇獎一下我那笨蛋弟子呢。他還真有好好教育這前途明亮的年輕人呢」

「笨—笨蛋弟子?」

「不過這些都是題外話」

夏爾先生再次板起考官一樣的臉,彷彿是要測試我一般。

「從你說的話裡我敢確定,若我跟你說了理查在哪,在做什麼」

「若您知道的話求您告訴我!」

「先閉嘴聽我說。這只是假設。就算我告訴你他在哪,你也不能就此信服吧?因為你會想要知道更多,索性直接去找他,然後開始問東問西。『為什麼要這麼做』之類的,不停地追問。明明打從一開始答案就在眼前,但你視而不見,但那是因為你自己不想接受而選擇無視,選擇不去理解。你就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這點,你有自覺嗎?」

「...自覺...」

「因為你愛他」

毫無預警的聽到這句,我感覺心臟好像要跳出來一樣。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這樣的。絕對不是。就算每晚不停想著他,到哪視線總有他的身影,或是夢到要被他吻的夢,也絕對不會是。反正,不會的,因為,阿咧?

我懵了。雖然我有自信能反駁,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對於他的存在,已經當作是自己內心的一塊美麗結晶,加上你自己把這個人理想化,認為『那傢伙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像你現在這樣頭腦一熱的精神狀態該怎麼形容呢?我想除了愛以外,沒別的了吧」

「...我才不是愛,不是這樣的,我只是」

「好了,翱翔在美夢中的年輕人,像這樣碰壁的感覺怎麼樣呢?就像把雞蛋丟向水泥牆,脆弱的外殼就這樣裂開,碰!的碎了一地!若這樣的話,就需要時間去療傷,雖然旁人看不見你的痛苦,但你這樣的狀態卻會帶給他人困擾,還需要我說下去嗎?」

夏爾先生沒再發話。我肚子還在咕嚕咕嚕叫,大概是冰水熱茶交替喝的關係吧。

喉嚨好熱,但不是因為喝了Spice Tea,大概只是因為被點破了這殘酷的真相吧。明明店裡沒開暖氣,但卻覺得背都被汗給沁濕了。

見我這麼沉默,夏爾先生帶著一臉歉意的望著我。

「作為師父,我也很擔心弟子的情況。若你再見到理查,聽他說了突然消失的理由後卻還不能接受的話,你會不會拿刀捅他?」

「...您認真?」

「我當然是開玩笑,若讓你不開心的話請原諒我吧」

我總感覺那雙黑色眸子裡並沒有「開玩笑」的成分。這個人的言下之意是「抱歉我無法告訴你」,我明白的。這位理查的師父,明顯是知情的,就算不知道他現在在哪,但一定知道他離開的理由還有他的苦衷。

「...的確,我承認我是很不冷靜,自從那傢伙消失後,我總覺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但即使這樣,也沒有理由去隨意指控人啊。什麼桶他一刀,才不會呢。不過大概會想揍他一拳,況且我自認挺厚臉皮的,什麼碰壁後玻璃心碎滿地,我看我把牆打出一塊洞還比較有可能呢。」

「的確是挺厚臉皮的,還有什麼其他想說的嗎?」

「還有...阿,就是,我突然感覺很安心」

「什麼安心?」

「你是理查尊敬的師父,真是太好了」

夏爾先生微微驚了一下,我望著他,模仿他那妖怪般的笑容。

這樣做應該不會被罵吧,站在他的立場去想,若換作是我會怎麼做呢?

突然一個陌生的日本人跑來店裡,一頭熱的不停地問說理查到底發生了什麼,在不知道他跟了這位師父多久的情況下,不停打聽這位美貌店主下落的男人女人,我想這樣的情況,這位師父應該見怪不怪了。

換作是理查,每次定會擺出不悅的表情。遇到這樣的人,把他們趕走也不奇怪。幸好這師父不是那種嫌麻煩而搪塞他人的人。真是太好了。我看我這麼追問到底也是有用的。

我站起身子,深深鞠躬

「拜託您了。我真的很想知道那傢伙現在在哪裡」

「即便最後不能信服也想知道?」

「能不能信服是我自己的問題,比起這樣被晾在一旁什麼都不知道要來得好」

「聽不進他人的勸告這叫做頑固。原來如此,還真是像阿,我想你這麼做也是對的」

好吧,夏爾先生道。

我還來不及認真思考他說的「還真是像阿」這句話的意思,他便離開客廳了。

和誰像?難不成是理查?

 

從小房間出來的夏爾先生手持著一個淺藍色絨布的小盒子。我能看見盒子有些退色。打開盒子時,裡頭是一枚戒指。

這戒指設計非常特別。六種不同顏色的寶石橫向並排著。是六種不同的寶石嗎?不,這其中也有長的很像的寶石。切割和鑲嵌看上去有些粗糙,似乎很舊了。難道是古董的寶石?金色戒指的內側並沒有製造商的名字。我緊皺眉頭,夏爾先生將手電筒遞給我,是叫我再更仔細觀察嗎?

「這枚戒指你有印象嗎?」

「...完全沒有」

「真的?完全沒頭緒?」

「.....」

沒見過。我是第一次看到這戒指。這是什麼呀。這上面的寶石也不像是要轉行的珠寶設計師把手邊的寶石隨便拿來鑲上去的,這枚戒指,有什麼特殊意義嗎?就像我一開始給理查看的那枚外婆的戒指一樣?

「...難道說,這枚戒指是理查要給我」

「大爺,你在說什麼夢話??」

「我只是問問而已嘛。所以呢?這到底是什麼?」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阿?好吧,我們就再更仔細的談談吧」

中田先生,夏爾先生用一種像是考官在叫考生的名字般的口吻,呼喚了我。

我抬起頭道,是!

彷彿這一刻在告訴我說考試過了還是沒過。

「請你一一地告訴我這六顆寶石分別是什麼吧。可以嗎?」

夏爾先生微微扭頭,衝我笑了笑。

我的心臟又撲通撲通地跳了。完了,他真的是「師父」,思考路線和理查很像。在關鍵時刻拿出寶石這點真的很像。像是在叫我「好好想想」,這就好像是間接地接受了理查的考驗一樣。

好吧,就試試看吧。反正也沒有比這更好試探我的方法了。

六顆寶石。紅色、藍色、淺綠色、紫色、粉色、還有閃閃發亮透明的寶石。我想我大致上已經知道了。

「從最左邊開始好嗎?這是紅寶石,對吧?」

「不要用『對吧』這種不確定的詞彙,你要斷言才行」

「是紅寶石」

「好,下一個呢?」

「藍寶石...不對。透明度有點低,顏色也比較淡...」

我換了個角度觀察著。

就這顆藍色的寶石,我從下面斜斜的觀察著。隨著手電筒的燈光,我能看見藍色有點淡。這種寶石,我感覺理查似乎有給我看過一兩次。這寶石...叫什麼來著。快想起來啊!我記得這的確叫...

「...堇青石」

「喔?你還真是了解呢。下一個呢?」

總算是過這關。比較放心了。

下一個是第三顆,這是最難的。

剩下的我都知道,但這顆我從來沒看過。

閃閃發光的淺綠色寶石。有著和水晶一樣的透明感,但我沒看過這種顏色的石頭。這不是綠寶石的綠,有點像冰淇淋店賣的薄荷冰淇淋,那種清爽的綠色。不是石榴石,也不是貴橄欖石。這顆石頭綠色帶黃,這黃色感很強烈。雖然感覺有點像翡翠,但真的是嗎?有這麼透明的翡翠嗎?琅玕(土耳其玉)翡翠的話的確在有些顏色上會誤以為是綠寶石。和這顆寶石顏色最像的是綠松石,但綠松石也不是那種閃閃發光的寶石。

 

在我不斷思考時,沒想到不知不覺我已經見過這麼多種寶石了。在今年春天來臨前,明明我連外婆那顆粉色紅寶石也不知道,想想,自己居然也經歷了這麼多。但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啊!

這顆綠色寶石的名字,到最後也想不起來,大概是頭一次看到吧。

「中田先生?」

「...我不知道。先跳過這個吧,下一個是紫水晶,我敢肯定」

「喔?你不認為它是紫色藍寶石嗎?」

「從切割來看我覺得是紫水晶,若是藍寶石的話,應該顏色上會更厚實,而不是這種稀稀的感覺」

「你還真有膽呢,很好,下一個呢?」

「是薔薇水晶。這個我知道,因為我自己也有一個」

「是麼,那麼最後這個呢?」

「是鑽石」

「很好,若你連這個也搞錯,我們也不用談了」

雖然我都回答了,但思來想去,感覺還是一個謎。

像這樣將不同顏色、不同硬度的寶石排在一起的戒指,我還是頭一回看到。

有時看到的廣告海報裡的彩色戒指,也都是用差不多顏色的寶石排成的,給人一種「不管配什麼衣服都很適合」的感覺。就這點看來,這枚戒指已經被判出局了。

「說不出Good for you呢,因為有一題你答不出來」

「...我能拍照嗎?然後再回答一次」

「NO。怎麼,你想上傳到社群網站然後借他人之手找答案嗎?真是跟得上時代的作風阿,但即便你這麼做我想也沒什麼意義」

「...為何?」

我緊皺眉頭,下一秒,夏爾先生便開口大笑,彷彿是野生動物要嚇唬人一般。

「你不懂這戒指的含意。就像一個人不懂『杯子』這個詞彙,就算手裡握著塑膠的筒狀容器卻不了解它的用途,也不會知道自己手裡握著的是什麼了。這樣的人該怎麼形容呢?用『愚蠢之人』是不是挺合適的?」

「打個比方而已。但你就如同那樣,對理查的事情並不了解」

我口中的話全都糾在一起。我對寶石的認識跟對了解理查的事,這兩者有什麼關係呢?

「...我不過是跟著理查學習寶石知識的打工仔」

「沒必要繼續糾結了。稍微安靜點,這樣你內心也會比較平靜吧」

夏爾先生的口吻彷彿是在朗讀文學作品般。

雖然有時覺得理查的說話方式也是這樣,但這位師父的口吻比他更強烈。

對於夏爾先生的這番話我並不生氣,大概是因為早已習慣理查的說話方式吧。

當那傢伙用這種方式說話時,有時我會嚇到以為他生氣了,但其實並沒有。我想這個人也是這樣吧。

也許我還能再堅持一下。

在夏爾先生收起寶石時,我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若我知道了這顆寶石的名字,您能告訴我理查在哪嗎?」

夏爾先生對我微微一笑,滿臉溫柔。

 

『我已經說過,您請回了』之類的話,他並沒有說。若將理查那一點小吝嗇放大三十倍的的話,會不會就像現在這樣呢?

「你這番話還真有趣呢。我們有做過這樣的約定嗎?我可沒說過,若你知道了這顆寶石的名字我就告訴你他的情報這種話喔」

「但你會的,絕對會的,所以」

「比起這個,我想你現在該做的,應該是重新審視一下自己的『求知慾是為何而在』」

求知慾為何而在?

在我想進一步詢問前,夏爾先生繼續道

「現在,你捫心自問,為何你想見到理查呢?我想這問題不是照照鏡子就能得出答案的吧」

「...因為我無法信服」

「我無法接受你的說法呢。能不能信服是個人的問題,這是你說的。那麼在信服後,你所追求的是什麼?你想要的是什麼?是想要理查向你道歉嗎?或是想修復你們之前的關係?」

「...我...」

見到他之後想怎樣,這點我沒想過。

我只是想趕快擺脫現在這樣地獄般的生活吧。

知道了理查消失的原因,然後呢?知道了又怎樣?

在我陷入沉默時,夏爾先生大嘆了口氣。

「天啊天啊,雖然我知道日本人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想法,不曾想現在的年輕人居然也淪落至此!這個國家的教育到底在教什麼,真是令人憂心。喔,抱歉,這些話是不能在這間店說的吧,是違反條件的吧,作為店長我還真是自打臉。」

夏爾先生就像自導自演的演員般,爾後,對我微笑,彷彿是在安慰做錯事的孩子。

「下周六,我還會再來這間店。我也會泡跟今天一樣的茶,你就回去好好磨練自己的話術吧,中田先生。世上能說明自己求知慾為何而在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你自己」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你回去吧,夏爾先生道。

到此為止?我望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十二點半,真不可思議。來到店裡時明明才十一點左右。這彷彿是一趟穿梭時光的旅程,肚子餓的咕嚕咕嚕叫,好似在告訴我,這可不是穿梭,在這的每一秒都是真實的。

「...從今以後我還是得打掃吧,因為我也是」

「不用麻煩。我有潔癖,無法忍受其他人那種隨隨便便的打掃。讓他人掃反而是給我自己添麻煩。從今晚開始氣溫就會下降,像是真的冬天一樣,很冷的,你有帶外套嗎?就算你是我那笨蛋弟子隨便雇用的,你也好歹算是我的員工。關心你一下也是應該的。」

 

我不發一語,雖然我不知道理查跟隨這個人多久了,但我知道這人和他說話的方式很像,而且還是個值得信賴的人。所以我想我能做的,就是盡全力讓他認同我。

「...下周,我絕對,會來的」

「等等,我十一點半左右就會在這,因為要談一筆生意,下午兩點前大概就會結束了」

「我明白了」

我深深鞠躬向他道謝後便離開了Étra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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